愛滋病真的那麼可怕嗎
痲瘋、愛滋、禮物 / 自由時報記者周富美
一生致力於照顧弱勢族群的德雷莎修女生前認為,痲瘋病是上帝給人類的一件美麗的禮物,一九五八年,在人人對痲瘋病避之唯恐不及的年代,她選擇在印度的Titagarh,為痲瘋病患設立第一間痲瘋病患康復中心。
距離加爾各答約三十分「火車」車程的Titagarh,痲瘋病患們有自己的房舍、醫院、工廠與農田,形成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天地,有時候,德雷莎修女會到這裡替痲瘋病患們洗澡,與大家談話。在痲瘋病患康復中心裡,服務人員與病患們可以學到愛與關懷,不光只是讓痲瘋病患感受自己存在的意義,更重要的是,讓病患們感受到人性中最基本的愛與關懷。
五十年前,印度加爾各答的居民反對在城市裡設置痲瘋病患康復中心,五十年後,台灣關愛之家協會在台北市文山區設置愛滋病患的中途之家,同樣遭到社居居民的反對,社區居民抗議時請來立委與市議員主持公道,關愛之家創辦人楊捷也通知媒體前往採訪,然而在一陣新聞熱潮過後,愛滋病患中途之家主管單位的歸屬問題,仍是無解。
德雷莎修女曾說過,「愛不能單獨存在,它的本身毫無意義。愛必須行動,而行動就是服務。」為了實踐心中的愛,楊捷在十九年前設立了關愛之家,也就是後來的愛滋病患中途之家。
早在六年前的一次採訪機緣中,認識了致力於愛滋病患安置工作的楊捷,當時她已在台北市區內設置花店,並在台北縣設立中途之家,專門收容有家歸不得的愛滋病患,還記得第一次採訪工作告一段落時,與七、八位愛滋病患坐在同一張大桌上縫製愛滋被單、聊天,並一起享用晚餐,當時有一名眼窩凹陷、面容憔悴的男病患,看著另一名女性患者的生的健康寶寶在飯桌旁玩耍時,突然有感而發地說,「活著真好,小生命讓我看見生存的希望。」語畢用手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,保持沉漠,此情此景,迄今難忘。
從事新聞工作六年來陸續換了三個工作單位,始終都有機會與楊捷保持聯繫,記得去年有一位愛滋奶奶,在承租的套房中病逝近半個月才被房東發現時,遺體已慘不忍睹,楊捷照樣忙進忙出,到警察局做筆錄、到殯儀館協助驗屍等工作,在等待驗屍的空檔,她拿起愛滋奶奶的身分證,看著身分證上的黑白照片對我說,奶奶其實很愛乾淨,一頭花白長髮總是梳理成腦後的整齊圓髻才出門。
在媒體探究愛滋奶奶死狀如何悽慘的同時,只有楊捷記得奶奶生前的好,我試圖將這些對話內容撰寫成一篇簡短的特稿,放在愛滋奶奶離奇死亡的新聞一角,企圖沖淡一點讀者對愛滋病患的誤解與刻板印象,讓新聞變得更有「人」味一點。
有時突然想起打電話問候楊捷的近況,她接起電話就說,「我正在替一個病患舉行海葬,等一下再打。」等到她有空打給我的時候,大多是為了關愛之家捐款不足,需要舉辦募款記者會,或是中途之家遭到居民抗議,面臨被迫搬遷的命運。
愛滋病真的那麼可怕嗎?在社會大眾心目中,答案是肯定的,台北市文山區區民反對在社區內設置中途之家,居民們恐懼與不安的心情可想而知,在社區居民群起抗議要求中途之家搬遷之後,關愛之家又發動志工舉辦友善遊行,同時在社區中散發對愛滋病有正確認知的衛教傳單。儘管如此,愛滋病患中途之家還是像個棄兒般,迄今沒有任何政府機關出面「認領」。
目前台灣的愛滋病患走到生命終點時,無法進入醫院設置的安寧療護體系好好善終,醫院的臨終關懷照護,主要是為了沒有罹患愛滋病的「健康人」設置的,至於收置愛滋病患的中途之家,也像過街老鼠一樣,人人喊打。
「病是最大的不幸,病的最大不幸是孤獨;當病的傳染性使該幫忙的人不敢來,連醫生也不敢來,這是對病人的放逐。」這是約翰‧多恩《緊急時刻祈禱文》當中的一段文字。愛滋病患照護工作,需要醫療、社工等專業人員的參與,設立中途之家,更需要強有力的政府單位介入,現在國內的愛滋病患們,不像印度的痲瘋病患般有個遠離社區的康復中心可容身,如果連政府也選擇「放逐」,就是上帝在考驗人們如何收取這個「禮物」,學習如何在歧視、誤解與恐懼的環境當中,找出一個彼此寬容、相互關懷的生存方式。